【在小島上成為真正的鶵鳥】


鶵鳥的牆壁上掛了一幅巨大的畫作「關於想家這回事」,由望安的朋友所繪,在她於日本遊學一年時,將想家的心情以各式媒材化作小島的形狀而成的作品,那時我有點羨慕,也有點疑惑,羨慕小島的孩子對家鄉有如此具體的形象可以去「想念」,疑惑小島的魅力何以讓人思念至此。
住過許多地方,我以為自己是個習慣離開的人,一個人住的生活,在哪都可以找到喜歡的三餐,每個城市都有值得喜歡上的特點,然而小島似乎特別不同。
小島的生活,尤其是七美,與人、與環境的接觸更加緊密。
七美沒有一般人想像中的菜市場,取而代之的是兩間雜貨店與魚攤、菜販,而攤子們多沒有固定的擺攤時間。想吃魚,首先得學會關心天氣與月亮的圓缺,夏天凌晨四點到六點是漁船早上回港的時間,若想買新鮮漁貨得要早起,在風浪大或月圓時通常漁獲較差,就不用去碰運氣。
在這,眼明手快是買賣重點。
不懂選魚反倒不成問題,這裡沒有不新鮮的漁獲,每條魚都是閃亮亮剛回港的上等貨色,但要是手不夠快就只剩捶胸頓足的份,千萬不要以為還有什麼夾子可以讓你左挑右撿,看上了!伸手抓便是,慢了可沒東西吃。
下午是螃蟹或手釣船回港的時段,不是天天都有,你得要豎起耳朵仔細聽村里廣播才不會錯過。螃蟹可不像是台灣的市場裡,總被五花大綁籃子內任君挑選,這的螃蟹沒固定住,在籃子裡豎起大螯對你張牙舞爪的,雖然有夾子可以使,但熟練的叔叔大嬸一樣赤手空拳拚了沒有在猶豫,像我們這種生手多是靠大家的同情才撿的到一隻半隻滿足口腹之慾。
但以為搶到了魚、蟹,桌上就會變出一道好菜? 還遠的很,每種海鮮的處理方式都大不同。不管是小管、魚還是螃蟹,每一隻到手上都還活生生的,你得學著辨識牠們的全貌,有頭有尾,眼睛還盯著你吶;慢慢開始學著去鱗、剖肚;學著在最短時間殺死螃蟹、小管,去感受到生命在你手裡消逝,剛剛還緊巴著手指的吸盤已失去力氣,還一張一閉的嘴已停止呼吸,揮舞的鉗子慢慢垂下,沒有專業的廚師代替你面對這些殘忍,漸漸的就學會珍惜,因為懂得每一口吃進去的飯、菜、魚、肉都為了你的生存與口腹之慾犧牲,而不浪費的吃乾淨是我們能做的最低底線。
在小島,食物除了金錢的交易取得之外,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餽贈。買菜送蔥那是小CASE,買鹹酥雞都可以送剛炊好的玉米,更別提三不五時出現在門把上的番茄、瓢瓜了。
過去的都市生活讓我離土地很遙遠,農田的樣貌是規模化地,是專業的存在。來到小島後菜宅隨處可見,裏頭的人與作物成了相紙上的風景,農作顯得親近了些,但它還無法與食物連結在一起,食物還是從應有盡有的大菜市、超市裡出現。但離島的離島不然,蔬菜補給不易,唯二的兩間雜貨店多進容易保存的品項,少數的葉菜類總是那一兩樣,更別說是各式香草了。因此我把腦筋動到房東的菜宅裡。
菜宅是作物的家,在珊瑚在海裡是重要的生物棲地,死後所留下的骨骼-咾咕石,經由巧手成為澎湖作物冬天避風牆,讓綠芽在呼嘯的東北季風中生存下來,這不僅是養活一家子十多口人的重要糧倉,也是儲存回憶和愛的地方。
在阿姨的菜宅裡,她對一株株植物都如數家珍,花生與地瓜是田裡的主要作物,曬乾了的番薯籤稀飯直到現在還是老一輩的主食,花生從主要的油份攝取來源轉成閒嗑牙食的最佳零嘴,左邊一株株結滿種子的掛菜,是許多年前老伴外調金門時特地帶回來給她的禮物、右邊滿牆的紅龍果是夏天要寄去給生活在海另一邊的大孩子的禮物。
但我心中的寶庫還是圍牆邊的畸零地與牆上爬藤。
這裡一顆釋迦、那裏一株百香果,沿著圍牆攀爬著的綠籐長出了一顆顆光滑美麗的瓢瓜,牆角下的一叢叢,是肥美的牛番茄,與小巧可愛的野番茄。
這些作物不僅餵養了離鄉背井的我們,也成了來訪的好友、客人的佳餚,早餐拿來搭配麵包的油漬番茄乾、中午簡單清爽的紅醬義麵、晚餐的瓢瓜炒蛋和酸高麗菜煮魚,別忘了還有下午茶的地瓜甜湯。
菜宅裡的風景也隨著外來的我們而起了變化,玉米的面積因為我的愛吃而漸漸擴大,畸零地開始出現朋友送的香瓜與薄荷葉。
每一回我都說要去田裡學著種菜,但多次下來種菜的一招半式都還沒學會,摘瓜拔菜的技巧倒是迅速又熟練。
我們在這小島上成為真正的鶵鳥,不停地被愛餵食、養育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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